▲夜色下大雪覆盖的特克斯八卦城
在新疆西部伊犁自治州，有一座富有神秘色彩的小城——特克斯。它被誉为现今世界上唯一一座保存良好、规制完整、规模最大的八卦城。
如果这座八卦城出现在中国中东部还好理解，但它偏偏出现在了新疆最西部、少数民族聚居的地方。它从何而来，谁兴建了它，它又如何延续至今的呢？
▲两位居民走过八卦城“震街”。图源/网络
谁设计了八卦城？
早在西汉时期，特克斯一带便是当时乌孙国的中心，以盛产天马闻名。在这样一块游牧民族生活的地方，诞生一座八卦城确实需要历史的机缘。
▲特克斯一带草原辽阔，是天马故乡。图源/网络
与当地悠久的历史相比，特克斯八卦城资历很浅，在民国时才出现。1931年，新疆巩留县析置“特克斯设治局”，行政地在阔步村，归伊犁屯垦使管辖。1936年，因阔步村“地方狭窄，背山面水，永无发展之可能”，任伊犁屯垦使不久的邱宗浚亲临特克斯，择定在克孜勒库热（今县城所在地）为城址，并规划了八卦布局。次年，特克斯设治局升格为县，县长班吉春带领苏联设计人员和当地群众用犁铧拉出八卦城的样式。1939年10月，县址搬迁正式完成。
▲特克斯县位置示意图。图源/网络
为何邱宗浚会把特克斯城设计成八卦形呢？很多人说因为他精通易学，熟悉八卦方位布局。这当然也是一方面原因，但在特克斯八卦城以前，我国也有以八卦格局建造的城池，如明代商丘、清代沈阳，但其八卦城依然采用中国传统的“外圆内方”结构，内部依然是棋盘式网格布局，而特克斯八卦城呈环形放射状梯形延展，颇为特别。
▲卫星视图下，商丘古城“外圆内方”的格局清晰可见。图源/网络
这跟邱宗浚个人的经历有关。邱是辽宁沈阳人，曾是小学教员，后到张作霖部下做事。1931年九一八事变后，邱宗浚奔赴新疆，投奔他的女婿、当时的“新疆王”盛世才，先后出任伊犁屯垦使、伊犁警备区司令、新疆民政厅长等要职。
上世纪初的东北被称作是“近代城市规划的试验场”。受西方古典主义城市设计风格影响，哈尔滨、沈阳、长春、抚顺、鞍山、大连等城市出现明显的环形放射状或者“方格网+圆广场+斜向放射路”的组合结构，与中国传统城市的棋盘式网格布局有着显著不同。
▲俯瞰沈阳“八卦街”。图源/网络
以1918年建设的沈阳南市场为例，它以圆形广场为整个市场的中心，分别沿对角线方向放射出4条道路，按顺时针命名为乾元路、艮永路、巽从路和坤厚路。再以4条道路分别与上述道路垂直，相交为45度斜置的外圈环路，分别命名为坎生路、震东路、离明路和兑金路。由此对应了八卦中的8个卦象，故得名“八卦街”。邱宗浚有段时间赋闲在家，经常出入“八卦街”，对其不可谓不熟悉。
在邱宗浚任伊犁屯垦使前的1 934年，伊犁屯垦使公署从霍城惠远迁至伊宁，聘请德国工程师瓦斯里规划设计了伊宁六星街。街区平面呈近圆形，6条主干道从中心向外辐射，把街区分成6个扇形区，象征当时新疆实行的六大政策。伊宁六星街与沈阳八卦街一起，无形中都对邱宗浚后来设计特克斯八卦城产生了影响。
▲伊宁六星街，房屋色彩鲜明。图源/网络
上世纪30年代前期，新疆施行“亲苏”政策，大量的苏联人员参与到新疆建设中。八卦城开工之初，时任县长班吉春便聘请了一位苏联的水利技术员帮助测量和打桩放线，这才保证了八卦城的建设能突破陈规，以环形放射状成为世界上形制新颖、规模最大的八卦城。
特克斯八卦城有多“八卦”？
特克斯八卦城确实非常“八卦”，首先在于其所处的地理环境十分优越，堪称“龙脉”之地；其次在于其城市结构经过不断完善，越来越具八卦之形制。
▲特克斯八卦城依山傍水，地理位置上佳。图源/网络
特克斯八卦城地处天山北麓褶皱带，特克斯—昭苏盆地东段，地势南北高，东西低。八卦城四面环山：北靠乌孙山，南朝木孜套峰，左达更别勒山，右阿腾套山，可谓“南朱雀、北玄武，左青龙、右白虎”。北面3500 米的乌孙山，连绵凹形阻挡了冬季西伯利亚的冷空气；南面4902 米的天山木孜套峰，终年积雪隔绝了塔克拉玛干沙漠的沙尘暴和热浪；东侧 2140 米的达更别勒山和西侧 2305 米的阿腾套山为左右护法，提供丰富的木材、燃料的同时阻挡了河道峡谷的侧风，从而保生气、收堂气，二者“若翼而抱，若夹而侍，若卫而护”。西部低矮的山口也为来自大西洋、地中海的暖湿气流预留了通道，带来年均近400毫米的降雨。得天独厚的地形使特克斯冬暖夏凉，四季分明。
▲白雪皑皑的天山山脉，阻挡了来自塔克拉玛干沙漠的热浪。图源/网络
八卦城紧挨一条国际河流——特克斯河，发源于哈萨克斯坦，由西侧阿腾套山而来，进口宽，汇聚几十条支流后，绕东侧达更别勒山而出，出口窄，奔腾着向东南流入伊犁河。特克斯河水势平缓且充沛，保证了居民基本生活和农业用水，甚至可以进行水中养殖和水利发电。群山环绕下的特克斯河成为了一台天然加湿器，形成宜居的气候环境。
▲特克斯八卦城旁的特克斯河。图源/网络
再看城池本身。八卦城初建时，以二环为界作为核心起步区重点建设，随着人口聚集逐步拓展至四环，形成完整的八卦城市格局。中心为太极坛广场，8条主街道由中心向八方辐射，分别命名为“乾街”“兑街”“离街”“震街”“巽街”“坎街”“艮街”“坤街”。
围绕中心组成间隔350米的4条环道，1环8街、2环16街、3环32街、4环64条街，分别是 2 的 4、5、6 次幂，完美体现出了周易的象数符号。梯形街廓内，相应地块的公共建筑与道路所对应的卦象方位对应，如水利局、消防局、林业和草原局等设置在卦象代表水的坎街上。《周易》将八卦称为“小成之卦”，将 64 卦称为“大成之卦”，特克斯的城区格局包含了周易的全部卦爻，是一座名副其实的八卦城。正因此，建城不到百年的特克斯县城，2007年被批准为国家级历史文化名城。
▲俯瞰八卦城中心太极坛。图源/网络
随着城市快速发展，特克斯八卦城的边界也不断扩张，甚至对整个城市的八卦空间格局产生了破坏。经过近年科学规划，在老城区附近，当地政府建设了一座集行政、商业、文化、旅游、居住、教育、体育等功能为一体的九宫格新城，以满足当地各族人民的生产生活需要。
如今去到特克斯，欲览八卦城全貌，除了航拍之外，可以乘坐城郊八卦公园的太极摩天轮。从高处俯瞰，八卦老城以及建设中的九宫格新城都历历在目。城外的乌孙山或可成为从城外观赏八卦城的最佳观景平台。
▲太极坛广场，是人们夜晚休闲的好去处。图源/网络
八卦城的“形”与“神”
令人好奇的是，这样一座地道的八卦城出现在以少数民族和伊斯兰信仰为主的新疆西部，是如何被当地民众接纳的？
▲八卦城人数最多的哈萨克民族，自古是马背上的游牧民族。图源/网络
特克斯虽然历史悠久，但八卦城不过是八十几年前才白手起家的。自从1931年特克斯设治局成立，周边许多民族因不愿受沙俄牵制，搬迁至特克斯河流域经营农商业，不断繁衍至今。如今，特克斯境内居住着哈萨克、汉、维吾尔、回、蒙、柯尔克孜等33个民族。其中，哈萨克族占42.5%、汉族占21.4%、回族占14.0%、维吾尔族占11.3%、柯尔克孜族占6.2%、蒙古族占2.7%，其他少数民族只占1.7%。
▲八卦城老街，记录着斑驳的历史。图源/网络
哈萨克族与回族、维吾尔族等都信奉伊斯兰教，已有近千年历史。因此，虽然八卦城是一座以道家易经文化为背景建造的县城，但这只是它的“形”，八卦城骨子里的“神”还是伊斯兰信仰。
▲八卦城内有7座清真寺，分属三个少数民族。图源/网络
特克斯县城共有 7 个清真寺，其中维族清真寺4个，回族清真寺2个，哈族清真寺1个。清真寺主要分布在“艮街”和“坤街”即东北片区和西南片区的三环、四环道路内。相应的，少数民族民居也多分布在此区域，作为居住片区的中心。清真寺通常位于主干道的临街面，与街巷广场一起成为特克斯市居民主要的公共交往空间。除此之外，还有1个喇嘛寺，为蒙古族祭祀朝拜场所。各个民族围绕自己的信仰场所各自生活，互不干扰。
八卦城内的少数民族民居，多为由建筑和围墙四面围合中心庭院构成的院落，进深不超 6米，墙体厚，门窗向内开敞。院落中庭院面积较大并种植果树作物，根据不同民族习俗，院落内装饰各有不同。
▲少数民族民居改造成的青年旅舍。图源/网络
对当地少数民族民众来说，八卦城是他们生活的城市空间布局。不管是八卦还是九宫格，其实都无所谓，他们对于这背后的八卦义理也并不了解，最牵挂的还是自己头顶的那片天空。相比于一般的城市布局，八卦城的布局确实也便利了生活。1996年，考虑到道路环环相通和城市车辆较少，特克斯取消了城区路口所有红绿灯，即便如此也不会堵车。只是近年，旅客越来越多，相关部门才重新在主干道路口临时放置一些红绿灯，疏导车流人流。
▲八卦城老街，挂上了鲜艳的五星红旗。图源/网络
有人说，特克斯八卦城只是具备了八卦的形，还未有八卦的神。不仅当地人对八卦甚少了解，很多游客也只是来看个新鲜，很少有人愿意去了解或者能明白背后的玄妙学问。不过，以八卦之形，融合多民族文化，这样一种和谐局面何尝又不是八卦城最有魅力的一面呢？
▲特克斯城内郁郁葱葱的街道。图源/网络